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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更的梆子声刚过,死牢的铁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,像是生锈的铁器被硬生生撕开。
扁鹊正借着从铁窗漏进来的月光,用一块磨尖的碎瓷片在砖缝里刻写“痢疾后期需温补,忌生冷油腻”
的字样。
铁链随着他抬头的动作猛地绷紧,在手腕上勒出更深的红痕,痂皮裂开的地方渗出血珠,滴在布满青苔的青砖上,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。
昏黄的灯笼光晃进来,照亮狱卒赵二虎那张素来横肉丛生的脸。
此人常年穿着件洗得发灰的短褂,腰间别着根包浆发亮的牛皮鞭,左眉骨上有道月牙形的疤——那是十年前他刚当狱卒时,被个江洋大盗用铁链子抽的。
往常他来巡牢,眼神总像淬了冰,鞭子甩得噼啪响,可此刻那脸却皱成了苦瓜,灯笼穗子在他胸前乱晃,倒比他颤抖的身子更厉害些。
“你……你想干什么?”
隔壁牢房的药农陈老汉挣扎着坐起来,沙哑的声音里满是警惕。
上个月他偷偷给扁鹊藏了半块窝头,被赵二虎发现,不仅窝头被踩成泥,还被拖到院子里打了二十鞭,至今后背还结着紫黑的痂。
此刻他扶着墙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像只护崽的老母鸡。
赵二虎没理会陈老汉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扁鹊,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。
他突然“噗通”
一声跪在青砖上,膝盖撞地的闷响在死寂的牢房里炸开,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几只蝙蝠,黑影扑棱棱地掠过灯笼光,投在墙上像鬼影。
“扁鹊先生……”
他的声音劈了个叉,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铁片,“俺……俺求您个事。”
说着,他又往前挪了两步,膝盖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,“俺娃……俺娃快不行了!”
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死水,牢房里瞬间炸开了锅。
最里头那个因“抗税”
被关进来的秀才张启山,正借着月光默写《伤寒论》,此刻笔都掉在了地上;斜对面的织工老王,原本蜷在稻草堆里咳得喘不上气,闻言猛地直起身子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。
谁都知道赵二虎是牢里的“活阎王”
,去年冬天,有个犯人冻得快死了,求他给口热水,他直接把一盆冰水泼过去,笑着看那人在地上抽搐。
可此刻,这个“活阎王”
却趴在地上,后颈的筋络突突地跳,竟像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。
扁鹊放下用来刻字的碎瓷片,指尖沾着的砖屑混着干涸的血迹。
他闻到赵二虎身上的酒气里裹着股焦灼的汗味,那气味顺着门缝钻进来,带着股熟悉的腥甜——是幼儿急惊风发作时,家长身上特有的慌乱气息。
二十年前他在乡下行医,见过太多这样的父亲,平时对娃非打即骂,真到娃命悬一线时,能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。
“说症状。”
扁鹊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。
他挪到牢门前,铁栅栏的影子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纹,“发热否?抽搐否?眼神直否?”
赵二虎猛地抬起头,灯笼光照亮他眼角的红血丝,像爬了两条蚯蚓:“都有!
烧得像块烙铁,浑身抽得像筛糠,眼睛瞪得溜圆,跟庙里的判官似的!
府衙的医官来了,摸了摸脉,就开了剂‘安神汤’,喝下去半点用没有,现在……现在连哭声都快没了!”
他说着就去拽扁鹊的铁链,却被铁栅栏挡了回来,指关节攥得发白,指节缝里还嵌着昨天揍人的时候蹭到的泥,“先生,您当年给李县丞的孙子看过惊风,一贴药就好,您救救俺娃,求您了!
俺给您磕头了!”
他“咚咚咚”
地磕起头来,额头撞在青砖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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