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季蘅点头,朝王婵几位相熟的姐姐道别后,与玄矶两人挽着手便往前楼走去,边说着话。
“我啊,”
玄矶轻拍了拍季蘅的手背,“打算将这坊子开到邺城去。”
这两年她挨风缉缝,委实赚了不少,而这毋极一隅,怕早已填不住那饕餮似的胃口。
“原先还在观望,到底许都还是邺城,统统考虑过了一遍,想着总归北方这样乱,一天倒一个靠山,我权衡再三,袁公还算长久,就挑个近些的地方罢了。”
邺城虽非王畿,然乘高居险,表里山河,易守难攻,自古便是兵家必争重地;且沃土肥田丰足,水运陆路通达,加之袁绍多年布施的仁化德政下,百姓还算安居富庶。
袁家于邺城,虽是昙花一现,但随后取而代之的曹氏继续苦心营建,使得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黄河流域的文化经济中心。
故而,玄矶选在彼中做营生,倒颇具眼光。
可即便心里有千言万语的好,季蘅这表面上的闺阁女子只能开口道一句:“嗯,阿兄就常与我们说及邺城的便利。”
闻之,玄矶不由意味深长地笑了:“往后在邺,你我二人亦可常走动。”
季蘅愣了愣,很快恍然,只装傻道:“我家未必会随他一同迁往邺城安居。”
玄矶也不道破:“不急,且得等薛夫人平安诞下贵子。”
说到薛婉,若足月产子,那该是明年暮夏的事了,似乎还有点遥远,不知彼时后园里满筠池的莲花开了几朵,又凋落了几朵。
眼下天气转凉,月份也变大,她是益发害喜严重,吃不得多少荤腥,肚子虽渐渐圆鼓起来,人反而清减许多,蔫头蔫脑的,好似肚皮里寄居了一个嗜血啮骨的邪祟!
季蘅看在眼里,却爱莫能助,果然成为母亲太苦,怀孕受罪数百天,生产那刻更像是独闯鬼门关。
尤其当她一想到自己以后还要强颜侍奉讨厌的仇雠,再与他生下个短命乖戾还绝嗣的小皇帝……就觉得烦躁,当真来日不可期了。
可薛婉传统,没那么多顾虑,只觉得身子越沉,心里越踏实,一时的辛苦不算什么,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捱过来的,因那肚子里的新生命,属于她与所爱的结果,故而满怀憧憬。
好在甄尧还算有点良心,虽不能代妻受罪,但特意推迟了任期,每日在家中陪伴,欲等开春,月份大了,胎象稳定,他再赶赴邺城。
午膳只少就了点菜瓜汤,现下,薛婉躺在自家夫君的怀里,听他畅述未来和美小家庭的日子,很是满足适意,不一会儿便安稳睡去。
陪着夫人睡了片刻的午觉,甄尧起身松泛筋骨,大约半时辰后,人在前厅练字,屋外伺候的丫鬟观杏忽揭起帘,引成禄进来了,那厮开口便道:“郎主,都安排妥了。”
甄尧心中了然,并未追问太甚,只点头:“好。”
他掭墨,却迟疑地瞥了眼书案右上角搁置的一封书信,正是谢容允的亲笔,那人离开青州后,回了趟颍川老家,接着估摸要走许都了。
正值秋冬之交,天色变得蓝沉沉,还未凋落的树叶在清新微风中摇曳,悉悉沙沙,窗子半掩着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木叶的甜味。
等到最后一波收获过去,该迎来彻底萧索枯寂的时候了。
甄尧感慨万千,最后只在绢上写下四个大字:君子不器。
“这字随手而成,竟写得不错,成禄,拿去霁风斋,让新来的奴仆挂起来。”
“诺。”
甄宅的故书典籍颇多,北院建有竹斋三楹:霁风、湔雪、澹月。
其中为首的霁风斋,积书最精,但位置也最偏僻,毗邻小镜湖,只一处通路,从前是几位郎君娘子的隐下读书之所。
中山毋极甄氏,若只说是书香门第,都算低看了,当年可谓钟鸣鼎食的大望族。
汉哀帝、平帝乃至新朝,甄家依附王莽,正值兴旺显贵之时,接连出了大司空、大司马、侍中、光禄勋……好几位重臣。
然,新朝国祚不过十数年,建兴帝屡遭民变起义,最后死在了未央宫的渐台。
据说他的头颅被人割去,请术士以巫法镇在皇城玉阙内,是为警醒后世的乱臣贼子、无道之人。
随着新莽覆亡,甄氏亦大势去矣,虽未一时垮台,却一辈不及一辈,落魄至甄尧他们父亲这代,不过区区上蔡令。
所谓比上不足,比下却富余,单那世代承袭的每年二千石俸禄,便可保全一大家子锦衣玉食。
甄尧自认驽马铅刀,无经世济民的卓才,更不敢比肩祖上,位极人臣,但有一古谚,谓:深山藏虎豹,乱世造英雄。
时值乱世,群雄逐鹿,他亦不甘平庸,与袁熙、阎术罗等辈交好,正有乘势建立功业之意。
可叹造化小儿最喜捉弄凡夫,此刻踌躇满志的甄尧如何也料想不到,他这尾过江之鲫压根无法翻江倒海,哪怕掀起丝毫波澜,而甄氏一门来日的盛衰荣辱,竟全将系于眼下饱食终日、无所用心的小妹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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